山水之乐：从古代山水画到陶瓷水波纹的艺术变迁与文化寓意

　　《论语·雍也篇》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中国人自古热爱自然山水，并寄予义理人情，还形成了一个重要的画派——山水画。

　　古代山水画到唐代臻于成熟，至宋代更达到一个巅峰。宋代理学家朱熹说：“仁者安于义理而厚重不迁，有似于山，故乐山。”有仁德的人希望自己像高山那样安于义理，不为功名利禄所动。以“仁”治世的宋仁宗赵祯一朝，确实也涌现出诸多人才，苏东坡、范仲淹、欧阳修、周敦颐等都是其中代表。

　　仁者乐山，不仅是去青山之间徜徉、雅集，还要把山搬到宫殿、庭院、湖畔，甚至书房、斋室，也将小型山石列为清供，称为“赏石”。园林文化、赏石文化正是古代文人士大夫乐山乐水、“天人合一”思想的体现。唐代画家阎立本《职贡图》描绘了夷人向中原皇帝献宝的场景，其中就有奇石。为政者的青睐，推动了赏石文化的广泛传播。到宋代，赏石文化形成了一个黄金时期。文人们不仅赏石、画石，还写石、颂石，庭园里无石不趣，书斋里无石不雅。满载江南奇石的运船，浩浩荡荡地运往国都东京，为宋徽宗赵佶建造“寿山艮岳”。劳民伤财的“花石纲”(每十艘运船为一纲)，也将不少人逼上梁山，引方腊揭竿而起……

　　赏石文化的滥觞期宋代，也是陶瓷文化的鼎盛期。陶瓷与石头本就是一个原石、一个石化的关系，土石之躯的陶瓷，既是一种功能性的生活用器，也承载着人们的审美文化和精神需求。定窑中的赏石题材丰富而精彩，每一帧山水，仿佛就是一幅精工细描的工笔画。例如金代力士献宝图盘，描绘的就是与阎立本《职贡图》类似的场景，画面中有夷人进贡的各种宝物，包括满盛湖石的宝盆等。

　　此外，定窑竹石栖鹤图碗把一座格调高雅、美轮美奂的庭园搬到瓷器上;孔雀蕉石盘更像是皇帝的御花园一景，连盘壁也是风光无限;开光花卉湖石盘中的湖石，瘦、漏、透、皱，一看就是太湖名石，或许就是描摹的唐宋文人收藏的名石中的某一块……

　　说了山，再来说水。在工艺美术领域，水纹常作为辅助纹饰，主角为水生植物或水禽、游鱼等。将单纯的水纹作为主体而乐此不疲地出现在画面上，是在北宋末至金元时期形成的一种时尚，可谓水波浩渺、举目皆是。

　　南宋马远的《水图》，可能是首次将水单独在画中进行描绘。而马远画水的年代，也是水波纹大行其道的时代。早在北宋末年，水纹画已经初露端倪，有史可鉴的有北宋苏汉臣的《靓妆仕女图》，画的是正在梳妆的仕女，妆台后立着硕大的屏风，屏上有细碎水波纹层浪叠涌。还有出土于河南白沙宋墓(1099年)的夫妇对坐壁画，画中夫妇双方背后都有一面水波图屏风，都是一样细细的层层波涛。两者不同之处在于，一为水波横向排列，一为斜向组合，但都如风吹过一般，“吹皱一池春水”。北宋沈辽书写《行书动止帖》砑花笺，底纹也是独立的水波纹，上面偶有浪花飞溅，更显浩瀚。直到元代，还有水波纹屏风这种习俗，《竹榻憩睡图》中，居士侧卧在床榻上纳凉小憩，三面屏风围榻，两面可见者皆是如苏氏画中的水波纹，被包围在清凉水波之中的主人，感觉一定也是凉爽惬意的。

　　相比于绘画更易保存的陶瓷，也是社会流行风尚的极佳载体。宋金元时期对水波纹的青睐，同样反映在陶瓷上，尤其以宽阔的枕面为甚。瓷枕装饰面广，又很平整，一览无余，水波纹画法也如屏风画一般规律排列。不过，瓷枕上的水波纹，较屏风画更有所发挥，常依据枕面以几何形框出一定的装饰区域，然后按区域形状分割成一个个小菱形，每个菱形块里用刀顺势划水纹，水波层层叠涌，秩序中又有韵律。向来以白瓷著称的定窑在表现水波纹枕时，选择了褐彩剔花和黄褐釉，也是金元时期定窑民用瓷的重要品种。

　　由官宦之家的水波纹屏风到民间百姓的水波纹瓷枕，是想表达一种怎样的意蕴呢?解梦者认为，梦到流水是吉兆，如北宋的邵雍在《梦林玄解》中说，梦见江海波涛为“财富之薮”，梦见水流汪洋表“财源来”“寿命长也”，梦见流水有波，听流水有声“讼解，争消，疑释，病愈”。瓷枕作为与睡梦贴近的器物，自然承担起人们这样的美好期待。睡前看看枕上的水波纹，梦见流水的几率会更大，或许元代竹榻上那位将榻边屏风遍画水波纹的居士，存的也是同样的念头吧。

　　来源：中国文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