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尔芙意识流小说叙事艺术

　　——以《到灯塔去》为例

　　王慧丽

　　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认为，人的意识活动就如河流一样处于连续不断的流动过程中，是以思想流、主观生活之流、意识流的方式进行的。此为“意识流”概念在心理学上的首次提出。在此基础上诞生的意识流文学尤其是意识流小说也转而将叙事的重心转变为对人物意识流动状态和精神状态、内心世界的描绘呈现，不再单纯受到时间和空间的局限。英国女作家伍尔芙作为意识流小说的一位奠基者，创作出了《达洛维夫人》《到灯塔去》《海浪》等经典的意识流小说作品。伍尔芙意识流小说除了具有一般意识流文学的特点之外，还凸显出其别具一格的叙事艺术。《到灯塔去》是伍尔芙意识流小说创作中登峰造极的存在，倾注了作者的毕生心血，这部作品不仅展现了伍尔芙对意识流技巧的熟练运用，更是伍尔芙个人独特叙事风格的综合体现。

　　内心独白与自由联想

　　传统小说中作者往往是“全知全能”的存在，知晓且洞察一切，无处不在地穿梭于读者与小说人物之间进行解说，而这却容易造成作品的失真。伍尔芙的意识流小说则善于通过“内心独白”尤其是间接内心独白的叙事方式，在假设无人倾听的情况下，以第三人称的形式将人物的内心活动和潜意识的流动状态直接且自然地呈现出来。伍尔芙通过解释和评论为读者理解人物独白提供指引。《到灯塔去》中，伍尔芙多次以“拉姆齐夫人不禁为之叹息”之类的方式展现人物的内心活动，从而塑造了拉姆齐夫人热情好客、心思细腻的鲜活形象，同时也以这种解释的方式对读者进行了引导。另外，整篇小说中作者用较大篇幅描写了莉丽的内心独白，叙述者随着莉丽内心情感、情绪的变化自然而然地陷入回忆、想象，从而使读者能够感同身受，与人物的情感、思想和命运产生共鸣。

　　内心独白往往伴随着自由联想。自由联想是意识流小说呈现人物内心世界变化的重要手法。这种叙事手法打破了传统叙事模式中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基于内心世界和意识活动的跳脱性，作品的叙事也随着人物意识活动在空间、时间上表现出明显的跳跃性和混杂性。伍尔芙的意识流小说同样大量运用了自由联想的叙事技巧，并在此基础上实现了艺术化呈现。《到灯塔去》中的自由联想更多体现在对拉姆齐夫人人物形象的刻画上。比如拉姆齐夫人为儿子量袜子时看到莉丽和班克斯经过便联想到二人结婚;因为袜子太短又联想到班克斯对自己容貌的赞美;看到房间的状况而联想到房租和书籍等，这些联想看起来杂乱无章但自有章法。除此之外还有对莉丽自由联想的描述。10年后拉姆齐一家团聚，莉丽触景生情陷入对往事的追忆。这些自由联想都是随着人物的所见所想和思绪发展而有序出现的，无形中将人物的性格和形象塑造得愈发饱满鲜活，也为小说铺上了一层细腻梦幻的艺术纱衣。

　　空白艺术与凸显瞬间

　　空白是文学生命活力的源泉，具有鲜明的可塑性和不确定性，为读者展开无限遐想和进行再创作提供了空间。伍尔芙善于通过叙述指代空白和情节空白的艺术手法来体现作品的空间感和模糊朦胧感，从而更加贴合人物内心真实情感状态。叙事指代的空白是在叙述的过程中出现的指代不明情况，在特定情景中不单局限于某一个焦点，而是多个焦点、多种视角的频繁转换，多个视角之间可以相互补充，从而使叙事更加自由和多维。《到灯塔去》中经常出现整段文字中频繁出现“他”“她”“他们”的字眼，并未直接说明对应的具体指代对象，而是需要读者熟悉情节自行对应理解，体现了视角和世界的多元性。再者就是情节空白的叙事艺术。《到灯塔去》第一部分“窗”的故事几乎只集中在某一天，第二部“岁月流逝”却用十分之一的篇幅横跨了10年。10年中发生的诸多大事都被作者在括号内一笔带过。这种情节描写上的空白为读者根据阅读经验进行再创作创造了广阔空间。

　　人的意识活动本身就更强调感受，而不单纯局限于时间和空间约束，可以为一个有意义的瞬间回味千百遍，也能将毫无波澜的漫漫10年化为一个瞬间的符号。因此，“突出瞬间”也是伍尔芙意识流小说叙事艺术的经典表现。如《到灯塔去》的第二部分在人物缺失的情况下变成了一个瞬间，在情节上留下了大量空白，“此时无声胜有声”，尽情留给读者去想象和感受。由此也能看到，伍尔芙意识流小说的叙事更重视生命的体验感和瞬间的意识活动，不受时间线性规律约束的同时又会利用线性的时间来凸显瞬间的意义，使瞬间变成永恒的生命感悟。

　　多重聚焦和女性视角

　　对聚焦转换的熟练运用是《到灯塔去》非常经典的叙事艺术手法，伍尔芙善于借助聚焦转换来描绘人物与人物之间以及人物和叙述者之间的复杂关联，展现不同人物意识活动之间的内在联系，实现不同意识流的融合碰撞，同时也能利用叙述视角频繁转换来全面刻画人物性格，进行全方位人物形象塑造。比如作者在拉姆齐夫人形象塑造上是通过不同人物的视角和评价来综合呈现的。儿子的眼中她比父亲强一万倍，丈夫认为她姿容绝世，莉丽则认为她苍老而疲惫。同时，小说中也经常出现不同人物意识活动的交错出现，不同的视角和意识活动相互补充、相互递进。这种视角的灵活转换以及多重聚焦聚合了不同人物的意识感受，扩大叙事范围的同时也对叙事目标进行了着重强调和凸显，使整部小说叙事上呈现出自由灵活的节奏，思维跳脱却又不失章法。这种对女性角色形象的多维度分析和呈现也彰显了伍尔芙意识流小说的女性叙事视角。

　　伍尔芙不仅是英国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人物，同时也是女权运动先驱，值得称道的是，伍尔芙虽然批判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但态度却并不是偏激、怨怼的，认为女性主义的真正意义不在于两性对抗，而在于两性的协同合作。她以独立于男性之外的观察者的视角积极寻求和营建符合女性作家身份和立场的话语方式。伍尔芙的意识流小说叙事艺术本身就是一种女性书写权威的构建。《到灯塔去》中，伍尔芙通过自由间接话语方式(一种介于直接引语和间接引语之间的话语模式)，采用混淆叙事者声音和小说人物声音的多视角策略来体现她的主张，建构女性叙事权威，比如拉姆齐夫人眼中的塔斯莱先生等。同时，受到艺术文学的深度熏陶，伍尔芙意识流小说在叙事上也彰显出明显的诗意化特征，这也是对女性审美特征的张扬。并且，伍尔芙对意识流技法的艺术化运用也在一定程度上聚焦了特定时代环境下女性群体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需求，如拉姆齐夫人对自然和美的事物的热爱等，体现了伍尔芙对女性群体精神状态和女性价值的深切关注。

　　伍尔芙的意识流小说在叙事风格上的独树一帜不仅基于她对意识流技巧的熟练运用，还得益于她对诗歌、音乐、电影等艺术类型的认真钻研借鉴，更在于她坚定的女性主义叙事观、对生命本质和真理的执着探求。《到灯塔去》是伍尔芙比较完美的准自传体意识流小说，也是其意识流叙事艺术的极致彰显。这种独特的叙事艺术及其背后的社会价值，在当下依然值得我们正视和反思。

　　(作者系晋中学院外语系讲师)

　　来源：中国文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