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重庆)何仙草
我因工作的频繁变动,搬过无数次家。对于我这样一个随意粗心的人,每次搬家,都是一次遗失。譬如:影集或者书籍。甚至,有一次连仅有的一张银行卡,都糊里糊涂地扔进了垃圾桶。最近一次搬家,一把椭圆形的镜子,居然还挂在我的居室正中。这把镜子,已跟我南征北战二十载。端详这把镜子,琼与我的诸多往事,如一粒粒珍珠,闪现在我的眼前。伫立镜前,细察眉目间褶皱的沧桑,不禁泪光莹莹。
琼与我其实是老校友,高中、大学都是同校。可能是因缘分没到,我和她一直没有正式交往。常常在校门口,或者宿舍楼遇见,只是彼此笑一笑。琼那时扎一把马尾,穿发白的牛仔裤,单肩挎一个灰色书包,大摇大摆地,一人独来独往,略显几许高傲。那时,倒不是因为她的高傲,把我与她隔离,而是因为彼此,都没有靠近的冲动。我是忙于学业,她呢,可能是正沉溺于自己梦幻的世界吧。
毕业了,我和她一同沦落,分到同一所农村中学—上坝中学。接到教委的报道单,心里冒出一种莫名的伤感。唉,寒窗数载,想的就是离开农村,结果,转了一圈,又打回原形。开学几天了,我还赖在家里,不肯去报道。在父亲要赶我下地干活的威胁下,才肯背起行囊,悻悻而去。
上坝中学铺排在梅溪河的西岸,靠山面水,仅一栋简易的教学楼。老师宿舍和学生宿舍,都是泥墙青瓦的破旧平房。推开嘎吱作响的宿舍门,心里也像在撕裂作响。一想到自己从此被丢进这幽暗的角落,觉得人生再也没什么生趣。正当我环顾陋室,欲哭无泪时,琼来了。她笑着推开了我的木板门,如一缕温暖的阳光,照进了发霉的屋子。
她依然是大摇大摆的步态。走进门的琼,第一次离我这样近。她穿一件无袖超短裙,大红底色,翠绿的花枝。裙子剪裁得体,衬得她的腰身婀娜有致。我还惊喜地发现,琼的皮肤白皙,白得让我心生嫉妒。她站在我的简易木床前,左手提拉一下深度眼镜,笑着说:“你怎么才来?害死我了!”琼没头没脑的开场白,弄得我一头雾水。我笑看着她,不知道如何作答。
“我们俩教高二文科班,本来安排你当班主任的。你老是不来,就让我上了。你看看,你看看!”
她接着说,并伴着手舞足蹈。原来,琼也会高声笑谈。
“哦,你上不正好吗?”我居然可以笑出声来。
接着,琼带我去找教室,找食堂。从此,我们俩就黏在一起了。
琼是教数学的,数学功底不错。授课解题,像个讲台老手。可惜,就是板书同她的学识不相匹配。说明白点,就是汉字的基本书写,偶尔会有错笔画。如数学常用量词“米”,她会慌忙四笔写成英国国旗的“米”。吃了晚饭,我和她去长满杂草的操场散步,我有意提到她的板书,她笑着自讽:“没办法,字若其人,妈生成的。呵呵……”。见她坦然的笑容,我也开心地笑了。她说的字若其人,我明白她的意思。琼真不是美女,但只要你细看她几眼,一定觉得她是一个有味道的小女子。我开始喜欢这个有味道,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敢于自嘲的琼了。
除了上课、睡觉,我几乎都和琼搅在一起。那时,我们的生活是十分单调而清苦的。没有网络,没有社交圈,甚至连一部黑白电视都没有。隔壁苏老师,家里殷实,给他配了一部熊猫牌的录音机。他的门窗里,能飘出邓丽君软绵绵的情歌,很显洋气。琼喜欢音乐,乐感很强。她从苏老师门口经过几次,就会唱《何日君再来》了。晚饭后,我们在操场散步时,就能听到琼哼唱:“何日君再来……”。她的歌声轻柔动听,是那时最美的声音了。唱一阵,又聊一阵。我们依然聊学生,聊未来,也聊爱情。聊到爱情,琼的眼里,流露出异样的光来。看着琼一脸的纯真,我在一旁默默地祝福她:明日君会来!聊得最多的,还是文学。她一个学数学的理科生,能跟我聊狄更斯,聊大小仲马,聊更多的文学故事里浪漫佳话。有时,聊到月儿爬上了柳梢,聊到学生早已酣眠。在那样的寂静朦胧的夜里,我读懂了一位内心丰富、细腻的女子。我喜欢听她絮絮述说,喜欢听她侃侃评判,从不厌倦。因为,我们俩都交出了真诚,剩下的,就只收获友谊了。
日子就像门口的梅溪河,绕个弯,转个拐,静静地向前流淌。转眼,我和琼都成家当妈妈了。我的女儿是姐姐,她的儿子是弟弟。他们也像我们俩一样,友好亲密。我和琼一起谈天说地的日子少多了,成天都泡在孩子和家务中。有时,她带孩子我做饭,有时也互换。琼总是称赞我的厨艺,说我做的什么菜都好吃。她越是这样说,我越是喜欢做几样小菜请她一家人。琼喜欢点赞别人,这是难能可贵的。特别她最爱称赞她的老公。在和我聊起家务的时候,总是“我们家老杨……”挂在嘴边。不知道她眼里的老公,为什么那么多优点。我也想学学她,但总是没有进步。果然,她家老杨,在她的夸赞中,一路飙升。她家老杨,事业有成,生财有道。就连打打小麻将,她家老杨,在她点赞中,赢多输少。
琼比我幸运,她和老公先后都调离了上坝中学,进了县城。离别时,我帮她收拾东西。那时,也没什么值钱的家什。捆来扎去,就是几床旧棉絮和旧棉衣。琼在凌乱的屋子里转悠了几圈,最后拿出她结婚时的一把镜子,朝我怀里揣。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她说:“拿着,你爱美,用得着。”我没推辞。我抱着镜子,目送着她钻进拖家具的大卡车。卡车摇摇晃晃,绝尘而去。我的眼睛酸酸的,几滴热乎乎的泪,滴落在阳台上。
自此,这把镜子就挂在我的每一个清晨。我梳洗打扮停当,对着镜子一笑,就感觉是对琼微笑。琼说我漂亮,笑起来更好看。我也对自己的笑容满意。
琼刚进城,条件很艰苦,只好租来一个临时的窝。一间旧房子,住着孩子,住着婆婆。星期天,我还要带着女儿进城去她家凑热闹。我没有半点局促,就像进出亲姐亲妹家一样。
后来,等我调进城了,她又调到主城去了,我再也无法追赶她了。我去了主城,首先得先给她去电话。她回了老家,得首先来看我。她在我的陋室里,看到还挂着的镜子,笑着说:“咦,还在呀!”
我正经回答:“当然。永远都会在!”
这把椭圆形的镜子,镶嵌着枣红色的边框,今天还挂在我的居室里。我没事的时候,常常用心擦拭,然后对着干净的镜子,微微一笑。
我喜欢这镜子,它将永远高高挂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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