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刘传俊
一进入腊月,年就近了,年味就浓了。
童年时,我总觉得,腊月是一年中最为美好的月份。越过树梢迎面扑来的飕飕的寒风里,也似乎夹杂着年的气息;平日里升腾的扭腰的炊烟,这时也好像散发着年的味道;就连漫天飘舞的雪花儿,也无不闪烁着年的色彩年的欢快。大雪,几乎能把村庄北寨外足有一米多深的大路沟填平,大路沟涯上地里的麦苗捂着厚厚的雪被,做着来年头枕馍馍睡的酣梦。紧挨麦地晒场边缘的桃树枝条上,缠裹着明晃晃的冰溜。我家院子里,落雪的椿树和楝树的丫杈上,麻雀和喜鹊来回穿梭蹦跳,一团团雪绒,被它们嬉戏着蹬落到地上。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白茫茫一片是腊月的主色调。这些都和年相随相伴,相映成趣,聚首腊月以迎迓年的到来。
大人们忙着洗刷衣物,忙着在生产队里的粉房屋里下粉条,忙着到磨面房里磨白面,忙着准备先煮肉而后用肉汤炖萝卜、蒸馍、炸油膜的柴火,忙着到城里的菜市街上采购年货。少不更事的我,会忙着到院子西边的水坑上玩耍。这个平时供人们洗衣、浇菜园子的水坑,此时已结了厚厚一层冰,我和小伙伴们无休无止地在上面抽陀螺、滑冰、对拐。拣一块冰块,用脚一踢,冰块摩擦冰面“唰”地能从水坑的这岸滑到那岸。
母亲的一声声呼喊,才使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热闹的冰层。
母亲叫我是回家吃“东西”的。白面掺红薯面炸出的油馍刚出锅,热乎乎筋道道香喷喷。物资匮乏的年月,尽管过油的“东西”是用棉子油混合猪油炸出的,但我却认为是天底下最美的食品。因平时一日三餐靠红薯果腹,常年几乎连个油荤腥都不见,能吃一顿白馍就是奢望。
在童年的记忆中,蒸年馍是过年的一项重要习俗,也是每户人家的必备课。不过,那时蒸年馍的用途主要是正月招待客人的食材。乡村的腊月,就是这样在年馍的蒸笼里热烈着。一向勤劳节俭的母亲,会大大方方地将珍藏了又珍藏的麦子从泥巴缸里拿出来,把铁锅搬到院子里,拣去土粒、燕麦、草籽,用笊篱一遍遍淘洗干净,摊在下放一条箔,其上再放一条芦苇席子上连冻带晒,麦子两三天就能磨面了。五更天里,母亲就擓着麦子到生产队里的驴屋兼盘着石磨的磨面房去磨面。麦麸混合着面粉从上下磨扇的缝隙间流出,母亲用小簸箕将其盛到面箱里的箩中,一推一拉地筛面。咣铛咣铛的筛面声,浑厚铿锵,节奏分明,在轻烟似的白色晨雾里,与雄鸡的报晓声相应和,不失为一首悦耳动听的迎年曲。
紧接着,母亲开始筹备发面蒸馍了。曾记得,母亲先将发酵“面头"从面缸里拿出来,用温水泡一两天,然后兑上面粉“接面”。等接过的面发了,再一次“接面”。由于天冷,第一次接面时,母亲会将瓦盆放到烧了温水的铁锅里加温。接过的面越来越发,母亲就开始和面了。母亲将和好的面团放在一个大瓦盆里用棉被捂严,等面团彻底发好了,就将松软的面团倒在案板上。凭着多年积累的经验,她抓几把白面粉,再捏一点儿食用碱面,撒到发好的面团上,来回地揉面。先左右对折,揉一阵子,再前后对折,又揉一阵子,直揉得面团均匀光洁,母亲才拿起菜刀将条状的面团切成一个个小面团,再用双手轻轻地一个个旋转拨去小面团的棱角。除蒸实心馍外,母亲还变着花样蒸糖包、菜包、红薯包、豇豆包、枣花馍等,让我一年一度地大饱眼福和口福。那时虽没有钟表及时,蒸馍全凭经验估摸时间,可母亲将每锅馍都蒸得恰到好处,一个个塇腾腾的,尽管有的还掺杂有白玉米面。当馍型上锅蒸时,母亲先在土灶台的锅底里烧把茸柴火,稍停顿一会儿,让馍型再醒醒,继而填硬柴摧锅,最后再烧文火。至今回想起来,母亲蒸出的年馍浓香醇郁,一揭开馍锅,满院飘香,年味四溢,让我记忆犹新。馍香与邻家的衔接在一起在空中飘荡,整个中国大地都仿佛被古朴的年味笼罩着。
燃放鞭炮,是我的最爱。向母亲要几毛钱,用两毛钱买一挂百头小蚂蚱鞭,舍不得一下点燃,就拆开来一个个地点放,和小伙伴们比试谁扔得高,谁的鞭炮脆响,时而还将两个跑捻撵在一起抛到空中放两响,欢笑声随着啪啪的鞭炮声久久在高空回荡。
过年了,庄户人都要贴对联把年烘托得红红火火,富有生机,吉祥如意。父亲上过一段私塾,练就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义写对联非他莫属。他除了为队里的牛屋、仓库、场房写对联外,就是为村民们写了,一写就是大半个村庄。年前,人们都会买三两张大红纸来我家找父亲。平时很少用的堂屋靠后墙的那张黑漆方桌,此时派上了用场。父亲将红纸展铺在方桌上,折叠裁纸,在一方祖传的陶制的砚台上研墨、润笔。父亲站在方桌东边写,我就站在对面往前拉对联,一直能写到掌灯时分。对联有从报纸上摘抄的符合当时形势的,也有唐诗里的诗句,譬如;“春前有雨花开早,秋后无霜叶落迟”等。横批为“春意盎然”、“旭日东升”之类。我家的横批贴的“耕读传家”,屋内山墙上贴的“满屋吉庆”、“满室生辉”,庭院一棵高大的桐树上贴的“满园春光”等字样,我印象极深,犹在眼前。
1978年春,我首次出远门求学,年底回家过年。受父亲影响,也学着写起对联来。我为自己居住的用麦秸秆苫顶的小屋单扇门上,写下了贺知章的《回乡偶书》诗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不曾想,几十年时光,竟如白驹过隙,悠忽飘过,无声无息无痕无印。那个过年时疯跑狂玩无忧无虑的我,如今真的两鬓霜了,心中不免涌出许多感慨!
世事沧桑。因远在外地工作的缘故,离开家乡的几十年里,我回家过年的次数屈指可数。尤其是母亲于33年前过世后,直到现在我未曾回家过过一次年。母亲当年蒸年馍做年饭的厨房,后来由于风刮雨淋倒塌了,烟囱、灶台、案板、擀面杖等这些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物件,都一一不见了踪影。眼下,年又将至,我一次次登高远眺,童年温馨浓厚快乐的年味,不知是否还弥漫在故乡的腊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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