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贵州)安守琴

　　天刚吐出鱼肚白，启明星还在东方的天空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古镇永兴的采茶人就起床了。点燃灶烘里的火，炒一碗头天剩下的饭，伴着一明一暗的油灯，就着一点酱辣椒，风卷残云般地将一海碗饭扫进了肚子，抹一抹没沾多少油腥的嘴唇，然后，心满意足地背起茶篼出了家门。这时候，黑漆漆的街上就会响起相互邀约的声音：“走啰，走啰!”瞬时，背着茶篼的男男女女就会从各个巷子走到街上，数以千计的采茶人，浩浩荡荡地涌进了永兴茶场。这种颇为壮观的场面,会在春天时节的古镇街上周而复始地演绎。

　　天还未亮，正是黎明时分，空气里却已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精力充沛的采茶人迈着急促的脚步刷刷地行进着，人们的嘴却没空着，扯声卖气地唱着当时流行的革命歌曲和样板戏，那种牛吼，那份热烈，宛若一群跑龙套的瘪角演员。

　　在一路嬉笑、打闹声中，从永兴古镇到茶场4公里的路在不知不觉中就到了。

　　天刚亮，极目远眺，绿浪浩翰，茶山上云雾缭绕，葱茏的茶园掩映在蜿蜒起伏的山峦间，茶树上沾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茶海早晨的景色，采茶人早已司空见惯，望着眼前的一片青绿，而采茶人却无瑕顾及，脑子里却快速地盘算着哪块茶坡是昨天摘过的，哪块茶坡今天摘最合适。大家不约而同的蜂拥而上，一边眼明手快地将茶篼、草帽甩在嫩芽生长旺盛的茶蓬上站“路子”，一边双手作捧状将数十根茶叶的嫩芽捧在手心里使劲一提，一丛丛鲜嫩的茶叶就被零乱地采了下来丢进茶篼里。

　　这种采茶的方式很适合当时的政治气候“多、快”的效果，一天下来，几乎每个人都会采几十斤，多的可达100多斤。其时，装茶的用具是一种用竹编的茶篼，篼口呈椭圆形，茶篼的身子为中间宽，下头尖，背在身上显得简洁而轻松。

　　采茶最讲究的是时间和季节，一般是从春季清明前开始，至立夏前结束。为了赶在茶叶完全成熟前采摘，采茶人每天都要从清晨忙碌到太阳落山。

　　中午时分，茶山上就会响起此起彼落的山歌声，有些虽说粗犷、沙哑跑了调，但却能消除人们的疲惫。时不时还有人会摆一两个带点“色”的龙门阵，逗得人们捧腹大笑。谈笑间，情绪就自然被带动起来，手指像织梭般灵巧地舞动。

　　下午是最难熬的时候，采茶人的肚子都会饿得咕咕叫，这时，就会有人背着背篼、挑着担子在茶坡上此起彼落地高声吆喝着：“泡粑、热烙的泡粑，一角钱两个”、“豌豆粉，好吃的豌豆粉，一角钱一碗”。闻得叫卖声，人们便从茶行间纷纷涌出来，奔向充满诱惑的背篼和凉粉担子。吃罢东西抹抹嘴，恢复了元气的采茶人，又惬意地开始了新一轮的劳作。

　　一天的光阴就在这轻松、愉快中度过。傍晚收工后，采茶人将采摘的茶叶交到茶青室，领到一天的工钱，然后将一天的辛勤所得捂得严严实实，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然而，在永兴人的采茶生涯中也有许多辛酸的抑或还有一些奸猾、羞愧的故事。

　　风雨交加的暴雨天，采茶人会用塑料布围在身上遮风蔽雨，冒着大雨更加卖力地摘着茶，因为夹杂着雨水的茶叶比晴天要压秤许多，每一茶篼茶叶要多挣几毛钱。等得下午交茶时，尽管人们都变成了落汤鸡，但心里却有一种占了便宜的兴奋。

　　七月的热天，透蓝的天空悬着火球般的太阳，云彩仿佛被融化了似的， 采茶的男男女女不顾烈日的烤晒，戴上一顶破旧的草帽，仍然飞快地舞动作双手紧张地忙碌。突然，茶行里会传来一阵惊叫声，有人中暑了!大家便齐手八脚地将中暑者抬到树荫下，有人将早已准备好的清凉油拿出来，在昏迷者的太阳穴上抹上一点，过了十几分钟，中暑者醒来，喝一口水摇摇晃晃地又上茶坡劳作去了。

　　采茶的人们不怕风，不怕雨，也不怕毒辣的太阳，但茶树上潜伏着的一种昆虫却让他们无不恐惧。这种名叫“八角叮”的毒物，头上长着的八个角最是毒辣，只要你敢碰它一下，红疙瘩处一片钻心般的疼，常有人抱着手气急败坏地哇哇大叫。运气好的用妇人的奶水一抹须臾便解了毒，运气霉的找不到奶妇便唯有用嘴吮吸了，只落得龇牙咧嘴跺脚骂娘。

　　古镇永兴场上的采茶人，定格成历史上一抹难忘的记忆，回响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里。当年的一部份人而今已成为企业家，在茶叶行道玩得风生水起。而今，永兴茶场早步入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到茶场采茶的大多都是女人。她们对春茶的采摘手法，不是那种粗暴的“捧摘”，而是一种斯斯文文的采摘方式，一捏、一提、一放，眼疾手快，手指在茶尖上轻舞飞扬，曼妙无比，每每驻足观赏，都是一种美美的享受。

　　岁月蹉跎，永兴茶场已演变成了浩瀚无边的万亩茶海，是目前世界上面积最大的连片茶园。其独特亮丽的生态景观成了黔北高原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每年吸引着海内外的万千游客来绿海中徜徉，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