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企业管理面临的一个最令人头疼的问题,就是山头派系和潜规则。
山头派系使公司运行阻力重重,步步荆棘,决策扭曲,执行力减弱。打倒朋党,削平山头的呼声此起彼伏。但是,朋党却打而不倒,派系到处隐约影影绰绰,日益盘根错节。其实这个问题已经存在几千年了,现在是该有个正确认识的时候了,一味讳莫如深,或口诛笔伐,以及表层的制度制约,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自古以来,无论处庙堂之高或江湖之远,一个人立于社会,并非是孤立的。在他周围自然有各种各样的关系,亲戚、乡党、同学、师徒、战友、同事,以及脾性相投、拥有共同利益、拥有共同宗教信仰等等,都会使人归属于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群体或“圈子”。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三五为朋,八九成党,刘邦、萧何、曹参、开始不过沛县常爱聚在一起喝小酒的闲哥们。草木有簇林之势,鸟兽有聚散之习,朋党是一种源于人本性的自然聚合现象,本身并无善恶,明禁暗生,不必要也无法禁止。其善恶演变趋向全在乎公义存废时势。
对于朋党现象,历来褒贬不一,儒教认为“君子不党”,而宋代欧阳修却认为“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各人价值观不同,褒贬归褒贬,但世界各国,各朝各代,朋党却都是普遍现象,丝毫未受影响。甚至组织无论大小,只要超过三个人,就有人“拉帮结派” 分成两派,派系往往是人数的函数。唐穆宗时期,史称牛李“朋党之争”在朝廷上互相攻讦倾轧达四十年;东汉有“党锢之祸”;魏晋南北朝有士族门阀;宋有“元佑党人”;明有东林党、清流与严嵩一党的激烈斗争;清有帝党、后党;国民党内有黄埔系、CC系、政学系等。一部《红楼梦》,用一个凄绝动人的爱情故事,向我们展示了封建宗法社会的基本结构及其运行特点。荣宁二府,是一个大的宗族党系,像一棵大树,有主干和旁枝。疏不间亲,后不僭先,有规有矩。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互相倚持,结为势力。更有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彼此回护,构成一个复杂的体系,盘根错节。只有明晰了其中的脉络,才算真正读懂了《红楼梦》。
意大利社会学家帕累托的研究发现:如果一项措施将导致1000个人每人损失1法郎,而某一个人将得到1000法郎,则后者将会花很大力气来争取通过这个措施,前者将只进行微弱的抵抗,因此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试图通过该措施得到1000法郎的那个人将会获得胜利。”帕累托假说表明,人多并不等于力量大。由少数人组成的有谋利冲动的“无形组织”其力量往往超过“沉默的大多数”,成为利益分配的主导力量。美国经济学家奥尔森在研究集体行动逻辑时进一步证明,“无形组织”以蚕食整体组织利益为前提,通常将促使企业组织瓦解。
西方人所谓“无形组织” 者,中国古人称之为“朋党”。繁体字“党”——取意“尚黑”,喜在黑暗角落鬼祟活动的秘密无形组织。一个字,就把其特征描述得通透无余,可见中华文化对这一现象的认识,也远在西方人之前不知多少年?《左传》曰:“义,利之和也”。“义”取意于“一” 指维护某个群体共同一致利益的准则。私欲者利,公利者义,义生于利。“义”植根于利的土壤,是中国人处理复杂利益关系独特的行为准则。“义利”负阴抱阳一体,义利互根,转化不息。组织内部朋党山头派系存在的本质,是他们有着共同一致的潜在利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所谓潜规则就是一种维护这种潜在小集团利益的狭隘“公义”,违背者将在小集团内部被视为“不义”并受到无形的排挤打击,维护者将因“守义”而受到推崇拥戴。一些表面冠冕堂皇的正式规定,实际背后却隐藏着损害其他企业成员利益的图谋,使企业内部分裂,处于消极对抗情绪之中,从而在竞争中失败。这种“正式规则”维护的也是企业中某些人的私利,损害的是企业其他成员的公利,本质上是一种更恶劣的公开制度化的“私义”,比那些鬼祟的潜规则对士气的打击更大,是诱发潜规则的祸首。一种规则对企业发展有利还是有害?是凝聚人心还是瓦解团队?不在形式上是否“正式”,而在于其实质内容是否合乎企业整体“公义”。“潜规则”这个西洋词现在很时兴,其实多捣糨糊,单纯从表面“潜”与“显”来划分,完全脱离问题本质,既完全背离帕累托原意,也根本背离中华义理学说精髓。没有弄清楚“义”字内涵者,遑论派系山头潜规则。
【“权治”与朋党】
在以前的文章中我们讨论了有关“法治”、“人治”、“胡治”、“纸治”、“礼治”诸问题,我们再接着研究一下“权治”问题。
秦以前的诸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所以极易拥兵自重。秦统一六国后,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权分立”这是历史上发生的一次制度革命,基本解决了地方诸侯拥兵自重的问题。
从此以后,权力之间相互制约的规律被发现了,这符合现代力学作用与反作用原理,是谓“权治”。权力是一种无形之物,其背后是人,相比其他欲望来说,人对权欲的追求更无止境,所谓分权可以调动积极性,源头即在此。只要对权力做一个划分,丞相主管钱粮民众,太尉主管军队。军马未动粮草先行,当太尉的权欲触角伸向钱粮时,就受到了来自丞相的制约,因为丞相的权欲也是无止境的,更不会允许太尉的权欲之手伸到自己的地盘里来。而没有粮草调拨权和民众支持,军人就很难作乱。监察御史权欲也是无止境的,他不断寻找丞相和太尉的问题,以显示自己这种权力。“诸权分立”一定时期内有利于维护朝廷稳定,减少弊政。常人仅知分权可调动积极性,仅知其一也。皇帝的态度就成为决定天平倾斜度的砝码,这发展演变为一种复杂高超的帝王平衡统治术。所谓历史上的“圣王”,审慎调节,如履薄冰,精力专注于使公义力量居于主导地位,统御各派力量造福天下。而所谓昏君,就是不知慎畏,恣意随欲,以至大器失衡倾危者。
最值得一提的是贞观年间的“三省权治”:一个政令的形成,先由诸宰相在中书省政事堂举行会议,形成决议后报皇帝批准,下达诏书。门下省掌诏书审定驳回的权力。 尚书省下辖六部,负责执行。此外,作为一种制衡制度安排,还有一个专门的内部“反对机关”——谏官制度,这个谏官制度相当有效,它解决了外部监督信息不对称及监督动力的问题。十七世纪西方兴起制衡分权学说,晚了一千多年。西方分权体制运行成本也是很高的,各种势力角逐激烈复杂让人叹为观止。“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历史深井里埋藏着太丰富的管理奥秘!
“权治”的基础和出发点既然是建立在无止境的权欲之上,对利益权欲的追求,可以通过合谋更容易地实现,权力制约就会变质。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权力制约变异成日益频繁的权力合谋交易,逐渐演变为各种潜规则及复杂的利益朋党派系,推动“权治”体系缓慢倾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朋党一旦成势,铲平绝非易事。司马懿自曹操拜文学掾始,经魏明帝至曹芳即帝位,都督大军西抗诸葛亮,南拒东吴。朝廷大臣,封疆大吏,多其门下故吏,竞相攀附,司马氏一党势成矣。权力有其民意和文化认同的合法性基础,丧失了这个基础的曹爽,谋诛司马懿不成反被杀害,从此大权旁落司马氏一党手中,皇帝曹髦如同当年曹操手中的汉献帝一样成了傀儡。身怀曹氏血统的曹髦不甘心坐以待毙,于是召来几个自己信任的大臣,要他们和自己一起去讨伐司马昭。谁知这几个人怕连累自己,反而跑去告密,可怜曹髦瞬间血溅丹墀之间。自古欲打倒朋党者,若事不密,多反遭其害。
公义废则朋党派系向恶演变,所产生的破坏力将会使整个“权治”体系崩塌。东汉桓帝刘志本来是没有希望当皇帝的,但大将军梁冀见他年幼木讷,便于控制,于是十五岁的刘志当上了儿皇帝。梁冀一党的权势因此越来越大,越来越专横跋扈。朝廷百官由他贬擢,四方贡奉必先梁府,然后方去皇宫。三十岁时,刘志不甘心形同摆设,于是招来几个自己信任的太监,密谋一番,歃血为盟。公元159年8月的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单超等五个太监带领一千余宫廷侍卫,忽然冲出皇宫,包围了梁冀府第。梁冀夫妻来不及反抗,双双自杀。桓帝靠太监力量侥幸打倒了梁冀朋党,桓帝由此倚重宦官,士党失势,宦党滋蔓,日益坐大。到灵帝时宦党完全操纵朝政,天下大乱,汉朝灭亡。梁冀一党虽僭越,但远不及宦党荼毒之烈,此灭彼生,如何铲得平?翻开史书,举不胜举。
几千年“权治”制度化,使权臣与皇权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特别是在皇帝年幼臣强主弱的情况下,皇权、国法、很容易被架空,甚至江山易主。权力制衡的努力持续了几千年,东汉时有“三独座”;元朝时 “三府并列”;明朝有“六部院并座”;满清鉴于摄政王多尔衮擅权,康熙年间制度化为“顾命四大臣”结果却无法阻止敖拜擅权;咸丰制定了“两宫垂帘,双印八顾命”的强力制衡机制,结果依然出现慈禧专权黑幕,光绪帝被囚禁。分权表面看来是以权治权,很“先进”,但本质还是“人治”。
【化腐朽为神奇】
“天下皆知恶之为恶,斯善已。”朋比结党历来是儒教口诛笔伐的对象,中国皇帝不明白产生朋党山头的土壤是“权治”,却舍本逐末,对朋党日夜警惕,禁锢剿锄。朝臣之间稍有不慎过从太密,或奏折意见太统一,就会因获重罪。但朋党却因此愈演愈烈愈神秘血腥,从来就没有消停过。西方人因势利导干脆让朋党争斗彻底公开化。政党内部又允许存在不同的派别,组党结社,堂而皇之公开活动。千年被禁锢的朋党斗争彻底自由开放,光天化日之下,受到更强大的公众公义及各党派力量之间相互约束牵制,搞宫廷阴谋的空间大大缩小,逐步发展为复杂的现代政党政治文化,这就是西方“分权”运行的基础架构。祸兮福所伏,朋党利益争斗的极端,却走向了治,借力打力,变害为利,化恶为善。“分权”成功于朋党派系权力利益之争,引申之,就是当前备受推崇的“法人治理”。“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毛泽东这句话,很多人至今不甚明了。有些企业领导者总一相情愿地想消灭派系山头,实际还是一种帝王一统思想,其做法反而让潜规则在“法人治理”大蠹掩饰下鬼祟泛滥。
有些人也实在是把“分权”看得太简单完美了!他们很辛苦地摘章寻句,陷入繁冗枝蔓形式泥潭,以为引进技术性的“法人治理”形式就一切OK,实则一窍不通。任何事物发展质变的原因和力量都在内部生克制化,一味从外部制度形式上找原因是违背常识的。中国人是讲“核心”的,而核心往往体现在某个具体权势人物身上,“核心”定了调子,趋利避害的人性就容易自然形成上下“保持一致”的无形氛围。优点是一旦闻道者成为“核心”,公义得到伸张,周围就迅速聚集起一个强大的贤人党,佞人潜规则藏形匿迹,天下大治指日可待;弊端是奸人庸人一旦窃据“核心”,公义蒙尘,周围也就迅速麇集起一个佞人党,贤人隐于野,风气大坏。如果权力文化不能从根本上得到改变,“不与领导保持一致”不再被视为大逆不道,不要说“三权”,就是“五权”、“九权”、“百权”分离,都不能保证不演变成一种装饰。“一虎入林百兽惮”,中国企业当前应急之策,精力应花在选准一个“好核心”上,这往往比引进一大堆时髦花哨的“先进制度”更为有效。至于治理文化的形成,无论中西,实非一朝一夕之功,动辄千百年积淀而后成。凡兴一利必生一弊,没整明白就瞎模仿,必因变生乱。为了摆脱某种弊端,结果可能是陷入了另一个更深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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