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华侨朋友在莫桑比克是个很吃得开的人,他拥有全国惟一的中餐馆,总统都经常到他那吃饭。一次他把我们两个中国人接到他家去,路上看到很新鲜的大椰子,停车买了10个放到车尾箱准备到他家喝。他家住六楼正赶上电梯停电,我说我们一起把椰子拿上去吧,他说不用,指着那黑人司机说让他们拿吧。
莫桑比克的椰子比海南岛的大,一个男人一手抱一个已是满负荷了,因为买的时候我们一个人抱两个放到车箱里,我知道那重量。可这比我还矮半头的黑人司机,顶着40度的高温,爬六层楼,还要抱两个那么大的椰子,而且是第二趟了。我惊呀地问,他就一个人搬啊?那华侨说,是。我说,那怎么不给他找个筐?他说,你没注意到很多黑人女的习惯用头顶东西,男的用手抱,物质贫乏的社会人们使用工具的机会少。我的华侨朋友是学经济学的,他像在课堂里讨论学术问题那么平静地跟我讲。
我还问,你刚才不是说,他们搬吗?怎么也没别人帮他搬?他说:“厨房里还有一个,正在给我们开椰子哪。”这是他的原话,他没有说厨房里还有一个“人”,仅管这是11年前的事情,我仍然一个字不差的记着,因为他那么随意的少说了一个“人”字。那是1988年我第一次踏上非洲大陆,我觉得他整个一个活生生的黄人“奴隶主”。可是在人家我又不好说什么,在那坐着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怕听那脚步声。正说着门口又响起那脚步声,那个小司机慢慢地用屁股把门顶开,再慢慢地进来转过身用屁股把门关上。当他脸冲着我们时仍向前两次那样缓缓地点一下头露出一个标准黑人的腼腆的微笑。但我最不敢看的是,他脸上那一滴滴像油的汗淌到那绿色的椰子上再淌到那黑手背上。
我那华侨朋友看我有点心不在焉,猜出我在想什么,因为他在新中国生活过30年。就说你别以为你是从社会主义国家来的就要讲平等,我告诉你莫桑比克也是社会主义。我今天雇他让他抱椰子他一天就能吃两顿饭,否则他一天只能吃一顿饭。他们很喜欢给华人打工,说华人比白人善良。华人在非洲除了南非之外地位很高,一般人都可请几个黑人帮工,这里的黑人很友善,不像美国黑人那么凶。所以我总劝要移民的中国人到这来,别总盯着美国,到那儿准受人欺负;在这可以作皇帝。黄先生你说我说得对不对?我说,对你,可能对;对我,不知道。
等我到安哥拉经过下面的事,我才知道那个莫桑比克华人说的,对我,不对。从莫桑比克出来,就到了安哥拉。几个当地华人朋友带我去参观一个在沙漠里的农场。往返十个小时车程大家换着开,反正沙漠里也没什么车。正赶上我开时,一转弯看到两个全副武装的军人站在路中,旁边停着一辆载满同他俩一样全副武装的军人。当时安哥拉正打仗,晚间八点就宵禁,为了晚间之前赶回城里,我的车开得像疯了一样。我开第一辆车,怕急刹车后面的车追尾,因此只能慢慢的点刹。他俩看我的车速还太快,竟从肩上把枪拿下来指着我们。我下意识地一脚把车踩死,车打横停下了。
说实在的,从第一眼看到他们我就慌了,我慌的第一个原因还是和平时期的文明的反应,因我没有当地的驾驶执照也没带国际驾照,我想这下坏了,无照驾驶在该安哥拉该怎么定罪?脑袋已出汗了。可当我看到他们把抢举起来时,我完全忘了我还开车一下把手举起来,车一晃又连忙放下一只手。
事后想电影里的人被枪一指就举手的动作,一定是人的下意识动作,这不用别人教。车停下来他们把枪也放下了,我的那只手才放下来。一个全身迷彩服的黑军人把AK47冲锋抢横挎在脖子上走过来,我刚要下车就听车里的华侨严厉地说:“黄先生,不要下车!”我的手像被烫似地把半开的车门又关上。他过来冲我讲了几句话,我摇摇头说不懂,我问那华侨他说什么,他说,他讲的不是葡萄牙语他也不懂。那个大孩子脸的军人突然用手做了个抽烟的动作,这我懂!车里四个人就我抽烟。我连忙掏出我吸的万宝路抽出一只递给他,也抽出一只给自己想跟他拉近点距离。可车里那华侨突然大叫一声,都给他!我怕侮辱他胆胆怯怯把那半包递给他,突然那一车军人大声鼓掌欢呼起来,接着那年青的军人给我一个敬礼,又做了一个优雅的放行的手势,我把我那只还没来得及点的烟也塞给了他,大声说了句谢谢,把车一溜烟开跑了。
车走一会儿我感到后背一阵凉,原来不仅是头,全身都出汗了。回到酒店我立即给那在莫桑比克的华侨打电话说,哥们,你说的对我不行,尽管在非洲我能当大富翁,不会受人歧视,但我还是要找个歧视我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