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到江苏省连云港，我应邀参加一场书画慈善爱心拍卖。忽然间，想起了我青少年时期的一位美术老师，他的一个儿子就在连云港工作。我这位美术老师叫孔宪恩，笔名孔樱。

　　孔老师高高的个子，是那种很清正又有点孤傲的文人气质。他的画我很喜欢，尤其他画的虾，活灵活现，情趣盎然，我认为可以直追齐白石了。他早先在云南生活和创作了很多年，到老了才算告老还乡。我认识他时，正好他刚回老家不久。由于当年在老家找到一位好的美术老师很不容易，所以我非常珍惜这场师生之缘。我常常一有空就往他家跑，要么帮他家干农活，要么看他作画。孔老师作画很认真，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在淡淡的墨香中，很快一幅充溢着天真烂漫情趣的画面跃然纸上，让屏息静观的我打心眼里惊喜和佩服。

　　后来我到了北京，分别在中央美院和北京画院学习，这期间好长时间没有与孔老师联系。再后来的一个暑假，我回老家，终于又见到了孔老师，才知道那几年他过得很不顺。

　　原来孔老师在老家结婚早，感情不是太遂意，但当年的各方面压力大，又离不了婚。后来出走到了云南发展，不料遇到了一位红颜知己，十分恩爱。这样两边都有了几个孩子，无可奈何拖拍了很多年。但终于后来老家的老伴忍受不了，喝农药自尽了。这对晚年的孔老师可是个痛苦的打击，老家没法呆了，便出去躲避了几年。

　　事已至此，也是令人婉痛的无奈结局。孔老师又说，他酷爱和追求了一辈子艺术，大半生颠沛流离，惨淡经营，现在又经老伴这事故，已经万念俱灰，很想趁着尚有一把气力，去北京发展一下，把自己的艺术弘扬开来，并希望我帮他在北京联系个地方住下来。

　　我吃了一惊，那时他已八十岁左右的人了，我怕他的身体吃不消。但看到孔老师近乎乞求的眼神，我还是心中一酸，不忍拂了他的愿，便答应带他去北京。

　　那时，我还比较艰难，但已在北京认识几个不错的朋友。我很快联系了北京一个朋友，请他家腾出一间房，供孔老师入住。我的朋友很支持，把孔老师安排的很好，不但房租分文不取，还十分尊重和悉心照顾孔老师的生活。这让孔老师十分感动，我也很欣慰。

　　虽然孔老师在北京安顿了下来，但要在画界建功立业又谈何容易!尤其孔老师生性耿直清高，散淡惯了，早年又长期在云南发展，北方人都不认可他。而且画界有些十分令人痛恨的恶习，比如妒贤忌能、打击异己、论资排辈、文人向相轻等等。天真的孔老师一心要以真诚艺术和辛勤耕耘赢得社会认可，哪里习惯这鸟恶习。结果可想而知，免不了处处碰壁。后来，孔老师也干脆不与那些恶习画家们来往了。孔老师每天只是潜心看书和创作，可也要谋生啊，没办法，我也帮着他联系了几家画廊，希望合作经营孔老师的画。但那些精明的画商，瞧孔老师虽然画得不错，却没名气，便使劲压低润格，最后强迫五元钱一幅代理。走投无路之下，孔老师只好苦笑着默认。不料更寒心的是，非但画商打压他的画价，就连市场也毫无生机。由于大凡买画者，很多人并不懂，多是看名气来附庸风雅。孔老师没名气，便无人问津。唉!那么好的画，可真比了齐白石啊，却五元钱都没人要!

　　后来天冷了，临近春节时，孔老师说想家了，打算回老家一趟，来年再回北京。我便送他去车站，他坚持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书、画、衣、被、锅、碗、瓢、盆、电视机什么的，东西太多了。我当时还挺纳闷，既然年后还来，干嘛还来回折腾都带走啊?几天后我突然明白，这是一位对现实失望透顶的迟暮老人绝望地知道，自己的艺术追求一生惨淡经营将付之东流、看不到曙光了。

　　孔老师离京回家后，说好的要给我回个电话，但好几天没音。我急了，辗转多方，联系到他一位老友，才知道，原来孔老师到家后，一路疲惫，心情又低落，还遇到老伴娘家人及孩子们的闹腾，竟一病不起了……

　　唉!我当时震惊和伤心极了。但逝者如斯，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久匆匆忙忙专门回了趟老家，找到孔老师的坟墓，郑重祭奠了一番。知道他好喝酒，还特意捎去一瓶好酒，洒在他的坟前。

　　本以为孔老师的一生就这么了结了，但戏剧性的事还在后头。

　　原来孔老师在北京我那位朋友家居住时，人家照顾的很好，孔老师很感激，临走时给人家留了两幅作品。后来我那朋友的夫人到美国驻华使馆谋了份职，主要陪着使节夫人们导购。有次无意中说起自家曾住过一位老画家，不料人家挺感兴趣，非让拿来孔老师的作品看看不可。结果看到后，人家竟爱不释手，可我朋友也舍不得转手，最终在人家苦苦请求下，还是以一万美金卖出了一幅。

　　唉!孔老师那么好的画，一辈子无人问津，去世后却被一个外国人高价买走，这命运真滑稽啊。不知道孔老师倘若地下有知，该如何感想?

　　另外，更不可思议的是，孔老师有好几个孩子，大都聪明极了，孔老师也着意培养，却没一个学成画。倒是他有个傻瓜儿子，那真是傻啊，连做饭洗衣服都不会，每天只在发呆，孔老师从不对他抱任何希望。却不料，就是这个傻瓜，却对画画极有感觉，竟然偷偷学会了画画。有些地方，甚至超过了乃父。可惜终究是个傻瓜，孔老师去世后，谁也不愿照料他。后来突然失踪了，有人说，可能被人贩子拐到黑窑场替别人做苦力去了。我还多方打听了很久，也没有找到。

　　唉!我的孔老师呀……_

　　(乔领2015年3月1日随笔)